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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Q的故事
发布时间:2009/7/25  阅读次数:1083  字体大小: 【】 【】【

老Q的故事         

——谨以此文来纪念我的学友老Q 

至于为什么写老Q,我也说不清楚。

清早起来,天空高处还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就像一大张被风吹日晒了许多年的破纱布一样,丝丝缕缕或淡或浓的牵扯着。昨夜的一场大雨把大地洗刷的很干净。大街上行人很少,道路显得很宽敞,路两旁的杨树叶上还湿漉漉的,犹如伤心人的泪。有的叶片已被夜雨剥落,如枯死的灵魂,蜷缩在地面上洼着的积水处。就连树上的叶子也青中泛黄,被穿过雾气的阳光一照,便亮了起来,但毕竟已带上了初秋的气息,风儿一吹,便觉得凉凉的。

我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赶往学校去给孩子们完成他们的课程表中并没有的补课任务。不知怎的,老Q的那张熟悉的脸孔就在我的眼前一闪一闪的,是那么的远,又是那么的近,仿佛黑夜里坟墓间的萤火,尤其是他那爽朗的笑声,高大的身影,简直就把我包围了,就像孙大圣幻化一样,怎么躲也躲不开,四面八方全是,我想可能是老Q又寂寞了,想起趁星期天来找我聊聊。  

其实对于我来说,老Q的故事本身用不着虚构,情节也用不上怎么安排,如果用一根红线把他的脚印串起来的话,我想至少可以是一篇我本人耐读的故事,甚至还有可能从红线上滴下几滴亮晶晶的东西来。尽管情节也许并不动人,但我又想也只有这样才真是老Q呢。

说真的,我单独和老Q聊天的机会并不多。在这并不多的次数里,有一次他对我说他一直把我当作了笑面虎呢!真是有意思。当时他很诚恳,说冤枉了我的,还嘿嘿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露出了孩子般的天真。那次是在黄昏的野外,他的两颗大门牙在暮色里一闪一闪的,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初次认识老Q,是在校园操场的北侧的那溜柳树旁。那时我刚读高一。记得是一个上午,又好像是一个下午,反正是在课外。当时在大操场中间的足球场上,一群一上课就昏头昏脑的男孩子正在那片绿茵茵的草场上,你追我赶满头大汗地追逐着一只黑白相间的足球,其中的一位还边跑边喊,马拉多纳,你他妈的真是天下第一臭,直把坐在不远处的五六个穿红着绿的女生逗得嘎嘎大笑。不过,那时他还没有老Q这个外号呢!当时,我正掂着一本散文书在闲逛,看到前面那夹在柳树行中的唯一的一棵杨树上,倚着一个高大的身材,很壮实。脸黑黑的,还有几颗“青春美丽豆”,更充实了他的特征。所以我看了一眼,就沉淀在心里忘不掉了。他当时正在读一本鲁讯什么集子,神情很专注,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思想正从他的头顶上一缕缕如炊烟般袅袅升起。我走近了,踢着了一粒石子,“真没意思”,我本来是指我手中的一篇名人散文,写得连我这高中生看着都觉得啥都不是的。老Q猛得抬起头来,大概是那粒石子碰痛了他突出的脚踝,把他从飞升的半空中拉了下来。他那一双如大家都熟识的一位新闻播音员的粗黑的短眉向上一挑,双目炯炯,盯着我,什么?没有意思?咳,有意思得很。说完,不等我反应过来,就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使我感到头顶上的树叶的颤动。从那时起,我们就算是认识了,他当时手中拿的正是鲁迅先生的《且介亭杂文》。

后来,从别的同学的口中知道,他的学习是很优秀的。在初中就是地区级的“三好学生”,他的名字就印在那位胖乎乎的县教育局长的抽屉里的一份红头文件上,还得过很多的奖品,口才特好,尤其是写议论文。他们又一致说老Q读过很多鲁迅的作品,就因为这个,他原来的初中语文教师,也是他的班主任,还破例送给他一套很贵重的书,也就是他很爱读的鲁迅全集,一共十几本呢!在校内也是小有名气的,可惜我晚一个月入学,对他还不太熟悉。 到了高二,我们就逐渐熟悉起来了。因为我们都对那位有点口吃的物理老师讲的加速度和难记的氢二氧一之类的内容不感冒,也就都分在了文科班。班主任是一位性格开朗的中年人,爱笑,会唱歌。接触多了,玩多了,才发现他总是动是动就说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话,于是就有同学把鲁迅先生的专利——阿Q的名字,截了一部分,像皇帝加冕一样,戴在了他的头上,不过在前面加了一个“老”字,——老成、老相或是无意的一个前缀符号,后来叫顺口了,老Q也就自己答应了,并且也乐于能在一群高中生中挂起老字来。

本来老Q很有希望考入一所很好的大学的,要不然的话,送他那套书的老师也就不会那么破费了。那时,老Q确实是种子选手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把他当作大学坯子的,就差再烧一年了。但后来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老Q终于走上了一条与大学无缘的路。尽管他当时仍然向往大学那翠绿的校园,向往能够走进那些头发斑白的老教授的门槛,像小鸟一样,被他们喂硬了翅膀后,再朴楞楞的脱颖而出。但老Q毕竟走了。那时刚进入高三。那天中午,吃过午饭,同学们大部分都在八个人一个房间且是上下铺的潮湿的寝室里呼吸着汗味、臭味、霉味混合的空气,甜香地进行着午休。我早一点来到了教室,能盛下一百多人的大教室里空荡荡的,桌上全是同学们用各自的书本在课桌上砌成的一段段的小长城,其实一个人趴在长城的后面还真不容易被人发现。我趴在桌子上,努力使自己睡得更好些,过了几分钟,就换一下被压麻了的手臂。正在我做着美梦的时候,忽然“啪”的一声什么响,我揉了揉眼,抬起头,是老Q,他好像不太高兴,阴沉着本来就较黑的脸,正一本一本地往一个大袋子里装书,不知怎么就把一本书弄到了地上。那次老Q就是准备退学的。我清楚地记得,他那时的学习还是很好的,就在退学前不久的一次语文考试中,他的作文还是全校唯一的一份被评卷老师下了红色批语的,认认真真地勾画了不少的毛毛虫似的波浪线,并且听同学们说,改作文的老师还说,高中生能写这样的作文不得了呀!高水平呀!尤其是那个语言——犀利颇似鲁迅老先生啊!那个惊叹劲,真让我们羡慕了好几个晚上,我也曾记起有人说过老Q适合写议论文的话。而且更令我们眼红的,是在全区的语文统考中,老Q可是全校八百名考生中,唯一的一个能把八张试卷的第四大题的第六小题成语填空“曲高——”正确完成的。评卷时,我们的那位五十岁上下的瘦瘦的语文老师,一面很和气地从眼镜后探出一双略向上翻的眼光,一面用手拄个粉笔头轻轻地点击着黑板,向前倾着身子,细声细气地说,同学们,就是“和寡”呀!全校就我们一个班的一个同学答对了呀!!一下子就让我们热血沸腾了四十五分钟,真恨那人怎么就不是自己呢,怎么就不是自己呢!下课后忙忙去查字典,有的当场就翻辞海,果然是“曲高和寡”四个大字,非常明白地告诉了我们,以及它的含义。

又过了几天,老Q终于走了。我后面那排靠墙的位子就空了起来。一看到它,我们心里就像失去了什么,空落落的。后来大家都知道老Q是神经衰弱,读不进书了。有一位老师说,老Q是读书太多了,什么《呼啸山庄》、《百年孤独》《复活》泰戈尔等全都读了,但是年龄又小,缺少马克思主义的分辨能力,不能吸收精华,剔除糟粕,便使自己偏激起来,慢慢地也就思想上有很多想不通,也就衰弱起来了,看不进书了。但我一听到这,就会想起鲁迅笔下的柔石来,就会想起那颗头颅上亮晶晶的额,“会是这样的么?”又后来,同学还告诉我,就在老Q退学之前,脑门光秃秃的校长还专门找过老Q谈过话,说老Q在一篇作文里竟写出什么打倒一切怀疑一切的话来,是反动的流毒,老Q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听同学的口气,好像是说老Q很危险。不过,我相信这可能是真的。老Q就曾有过一次在报上见了一篇谈什么微笑服务的文章,就叫喊着要写一篇来抨击一下,他当时情绪很激动,挥舞着一双本来就很大的双拳,像两颗凝固在空中的手榴弹,很有点热血沸腾的样子,但文章终于没有写成。问他,只说,玩玩。

但老Q终于还是走了,彻底地走了。不过那时我早已离开了和老Q一同走过的那条校园小路,来到了离家三百多里远的一所师范学校读书,准备着将来和教过我的园丁们一样,站在三尺讲台上,托起明天的太阳。甚至有一次,我的班主任,也就是那位三十多岁、很快乐 、且会开歌谱的老师,在一次给我的回信的未尾,署了老师加战友的署名,真让我为自己这辈子能脱生成老师,成为这光荣职业中的一员而骄傲万分。那天中午,在师范学校光秃秃的大门口,那个写着学校名字的白底黑字的大校牌,如商店的招牌一样,在初秋的斜阳下显得很扎眼。和我一同入学的另一位高中同学,忽然拉住我的胳膊,低声地说,老Q死了。我当时真不知道什么感觉,头嗡的一声就大了起来,,仿佛被人吊在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罩子里,呼吸十二分的艰难。抬头看了看同学一眼,真的,同学又说,就在前天的晚上。于是他给我讲起了老Q的故事,要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老Q还会和我一样,当过光荣的人民教师,有过一段光辉的经历呢 !

老Q离开学校后,也会偶尔来一趟学校的,你没忘记吧,同学说,那都是到县城买办公用品的。他退学后,就回家了,他家在离县城三十多里远的一个小工厂里。在那里他常常不和人说话,可能是离开学校,心里烦吧。同学讲得慢了一些,他天天一个人关在屋里,也不出门。后来,工厂的领导想起小厂里还有几个小孩,七八岁的年龄,很天真,就想让老Q给带一下,老Q想反正自己也没有事,就掂着粉笔站在了厂领导给他临时找的一间小教室 里而育桃李了。刚开始的时候,老Q想让孩子们自己舒展自己的枝叶,萌生天性,不想让孩子们像龚自珍的病梅一样失去自然,可后来,老Q又说孩子们上了头还想上脸,上了房还想揭瓦,于是他又黑起脸来,这才唬住了他们。同学说老Q给他讲这些的时候,还嘿嘿地笑了两声。但后来,老Q还是嫌当孩子王没有意思,便又串起另一位爱好气功的同学,去学气功去了。听同学讲,他们都学了很深的功夫,能炼的青烟袅袅,如坐莲花,心身舒畅,如圣似仙,甚至可以坐在椅子上,把椅子搞得啪啪的响呢,反正挺玄的。后来还到了北方的一个有名的古都找到了一个气功师,学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来又撒手不干了。再到后来,老Q又没事了,整天很无聊的,但他的语言口气却仍然是咄咄逼人的,动作也变得很夸张起来了,说话时肩膀老是一耸一耸的,同学说。

再次见到老Q,是在上个假期了,在我的家里,同学讲,那时的老Q刚和他的爸爸闹了一场,在外面呆了好几天了。再和别人说话时,就夹杂了人生一场梦、四大皆空的话,但语气还平静,好像还谈到做和尚。同学说当时自己就很吃惊,耐心地开导老Q,不为自己,也要为别人想想,不能胡思乱想,乌云一时,遮不了太阳。可老Q却心平气和地把同学骂了一顿,没出息,随波逐流。同学说真没办法。后来,老Q又和家人闹了几场,同学拔了根草,放在嘴里,慢慢地绞动着,看着我,说,老Q前几天就到了A城了,A城有老Q的一家亲戚,老Q又是赌气来的,为什么也不清楚,反正是老Q带了很多的安眠药。因为他常失眠,从那个小工厂的医务室时里零零散散地领了不少的药片,但他都没吃,一片一片地放着呢,都快一瓶了。同学说,老Q的父亲也不太放心,也就跟来了,就在老Q走的前天晚上,父子俩还睡在亲戚家的同一张床上,老Q平静地对父亲就了很多道歉的话。咳,谁想到了半夜,父亲起来一看,竟不见了老Q,就慌了起来,但半夜三更的,也没有什么办法,同学抬起头,望了望天。等到天明,不知根据什么,就在郊外的一个破窑洞里,发现了老Q ,老Q一付从容的样子,嘴角上还挂着笑意,令人不相信这就是昔日的老Q,那个窑洞很破,还挂了许多的蜘蛛网,但老Q的身下是一片绿绒绒的青草,老Q就这样地走了。同学说完,又看了我一眼,从他的眼神中,我感到了一种不容怀疑的真实。

是呀,那肯定是一个岑寂的郊外,一片草儿青青的绿地,没有一丝的喧嚣,有的只是一弯匀着清辉的月儿,澄澄的;有的只是昆虫赞美诗般的吟唱,酽酽地。就是在这样的月夜,才会有梦一般的诗意。老Q一定是在这样的月夜里走了的。 后来,又听同学说,老Q的离去,和他前几排的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有些关系,但这些已随着老Q的离去不得而知了。

透过开着的门,我又看到了遥远的天空,太阳已完全出来了,我看到了老Q灿若菊花的笑脸。

往远处望去,远远的杨树叶经过风霜的洗礼,变了颜色,颇有些枫叶的风致了。视野的尽头,天空一片纯净,似一种美丽的风景,在漫延着,漫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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